臧志奇散文:董滨行
(一)
朋友在董滨的家乡有一幢乡村别墅,是一个消遥假日的好地方,于是这个周日随邀约而成行。
虽说是周日,出市区并不算堵,但考虑到毕竟出市区也有很长的路,加上面包车还要顺着路再接上一些散住在不同地方的朋友,于是便早些起床简单餐用一些东西就出发了。在市里内环高架的桥上或桥下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对这些街景当然早已审美疲劳,便有一些昏昏欲睡的意思,出了城上了高速,车开得平稳了,我便索兴调整到最后一排拿个蒲团一样的腰垫当枕头极为舒服地横卧着睡行而去。
车从常熟出口下了高速,恰当的时候睡着恰当的时候醒来,坐起身来抬眼便看到叉路口旁边的芦苇丛生于四周的面积很有一些大的水塘,这使我想起了《沙家浜》里春来茶馆的背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下车休息的这些人是胡传魁和刁德一,就要考虑那芦苇荡里是不是有新四军而心有惴惴不安了,然而我们不曾有过“多亏了阿庆嫂把我水缸里面把身藏”的经历,所以我们尽可以伸伸胳膊踢踢腿,只可惜没有“江湖义气第一桩”的阿庆嫂笑容可掬地过来给我们上一些茶水。其实沙家滨离这里并不是很远,但我们此行并不到那里去,如果要再到那里去体会“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的境界,按日本鬼子说中国话的句式,那得“钞票大大的”,也就是说我们既要享受类似沙家滨的农家之趣,而又避开旅游景点之闹和所食之贵,所以有没有阿庆嫂提着茶壶上茶也就不计较了,再说阿庆嫂若是现在还在,那也定然是一个近百岁的德高望重的革命老前辈了,若是让她老人家给我们倒茶水,我们也真的受用不起。
稍事活动一番后,复又上车正儿八经地来到了董滨镇,先是顺便看了一下朋友认为可能有投资价值的一块地盘,继尔被邀到镇政府与镇领导攀谈了些时间,婉言谢绝留下午餐的美意之后,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休闲时光了。
(二)
谢绝了午餐并不等于我们自己不用午餐,况且这里的风味是很独特而实惠的,便随朋友引领到一家他很熟悉的饭店,一看菜谱当然是诱人而便宜,于是乎上楼、宽衣、起解、洗手、饮茶、点菜、玩笑,片刻之后,一场没有任何公干和交际需要的极其轻松的午宴开始了。
菜当然是以湖鲜为主,酒当然是必不可少。我一直对菜是什么名、属什么菜系、怎么烹饪的、味道如何这样一些问题不太敏感,用一句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这一方面的“知觉的选择性”比较差,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总是稀里糊涂地跟着吃一些,加上不善饮酒和食量不大,所以每当有人为我摆饭局时,我除了诚惶诚恐以外,还愤愤不平于总是担了被请的名义而陪客的人却大块朵颐。而这次却不一样,可能是大多皆为清淡湖鲜的原因,加上笋呀菇啊藕呀莲啊这些名字听起来就比较舒服的东西相配,所以胃口大开。尤其又正逢蟹肥时候,这回我们要的是公蟹,那蟹膏肥而不腻,看起来如月白色,食起来亦如赏月之温婉,我说,“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就是不一样”,朋友却是厚道,“阳澄湖的大闸蟹名气太大,大多出口创汇去了,再有就是进了高星级的酒店了”,而我却认为“就算这样,也是当地河湖港叉里的吧,至少是在阳澄湖一个水系里产的,差不到哪里去,反正我觉得比那些个酒店里的还要好”,他也就不再抬杠。还有一道炖菜,排骨和诸多的毛笋清炖出来的,这比上海的本帮菜腌笃鲜少了一味金华火腿的配料,加上毛笋的配量至少相当于排骨,那就更显清淡了,我也特别多吃了些。至于酒,对于我来说,那是没有酒量就没有发言权的,只不过看在“蓝色经典”的名字尚合我的口味的份上,小酌几口可也。
一般来说,映象中的不论什么内容的聚会,酒桌上长时间的热闹都是主要节目,而我总是这个节目的次要角色,于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我就更退而求其次地独自走出酒楼蹓跶去了,钻进一些巷子,过了一些水上的桥,朋友们看到我回转来方想起还要到别墅去,于是买单、下楼、上车、七拐八绕,便到了别墅群。
(三)
朋友当中有的在上海也是有别墅的,但来到这里一看便有些傻眼了。农庄的别墅皆是独体三层,且里面大的有些惊人,少说有近四百平米,房间一个一个地数过来——八间,中式农家灶台厨房和西式液化气厨房各一个,餐厅可放八到十桌,车库至少可以放两辆车。这哪是居家啊,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综合性的集餐饮和住宿为一体的所在,而这么大的一个地方,仅是朋友的老母亲一个人看守。隔着一条车行道的另幢别墅是朋友的哥哥一家的,装修的就更像样了,大理石门柱,青铜大门,客厅内墙的一部分直接嵌进去一块有写意图案的石板,我还以为是一幅什么画呢。我看中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庭院里的与自来水池并排的一口上了盖的水井,由于水井的水冬暖夏凉,自来水管基本成了摆设。再一个就是二楼前面宽大的以至于在上面打一套太极拳也绝不显局促的露天平台,在那里可以看到稍远处的水塘和农田。
在都市拥挤环境里呆腻了的朋友们,楼外楼里楼上楼下来回走动且仔细地研究一番后,在别墅如此宽大的客厅的沙发上坐定下来,当然又少不得吸烟喝茶、谈天说地,并且接着说一些开心的酒话。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又独自出门,朝着在露天平台上目及的地方散步去了。
(四)
南方农田的作物与北方成片的单一农作物不一样,而是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这个时候我在田埂上走着,既可以看到留下稻茬而等待翻耕的稻田,又可以看到秋令可食或为冬令而生长的各类蔬菜,甚至还可以看到已尽现萧瑟之象的棉花地,那些枝上挂着已摘过几茬棉花的桃壳,我很奇怪于都阳历十一月下旬了,居然还有一些棉桃正在吐白。
再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棉地里的萧瑟之象,大多植物皆为绿色,便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上海家居所在小区的河滨花园里惊讶于那一轮圆月皎白的居然很晃眼,哦,那是阴历十月十五的月亮,而阴历十月却正是亥月,在卦相上为坤卦,是纯阴的境界,阴极则阳生,这个时候的确要有几天仿佛回暖一般,也就是过去有经验的老农所说的“小阳春”。想起“小阳春”,我便又想起三国故事里的诸葛亮“借东风”的事了,曹操虽知道十月立冬以后便是冬季,而冬季一般皆为西北风,所以把战船合并起来在西北方从长江上游往下游攻打东吴,不怕火攻其船队,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诸葛亮他哪里是真的能够呼风唤雨而“借东风”啊,他就是更加知晓天文地理的道理而已,知道这个月里有一个“小阳春”,会有几天转东南风,借此玩了一回魔术把那曹操治的口服心服。而我们出行的这一天,也正是“小雪”节气里的前三天后三天之中的一天,恐怕等我们回上海以后,这片棉地里的最后一茬棉花,就应该仿佛叹气一般结束了它在秋冬之季的枝头上的最后的忧伤舞蹈了。
复又走近水塘,相对都市里的水,这里应当更是“亲水世界”了,因为我正立在水塘边的湿润蓬松的泥土之上而并没有工业化的水泥路面相隔,我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时候没有直接站在泥土之上以自己的双脚接着“地气”了,呆呆地看了一阵水面,仔细研究一下脚下被蚯蚓穿松过的泥土和脚旁一两个可能是水蛇出行的小小的洞穴,再一次感叹“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却能让坚硬的土地松软到如此,地球上的这些阴阳刚柔真的是很奇妙。
(五)
就这么走走停停,心旷神怡而经络舒畅起来,抬眼看了一下整体农庄别墅群,唉,这里的独幢别墅与上海香山路上的孙中山故居也不会相差上下,而那故居却是当时孙中山先生已经过大总统的颠峰位置而后继续进行大量革命活动的地方,虽然现在时光飞速过去快一个世纪了,加上新中国以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条件的改变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孙先生的那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有意味的话却还是非常有用,甚至有用到方方面面。
比如作为生活在上海这样一个大都市里的市民,我就奢望能在董滨这样的农庄别墅里有一隅自己的地方,而以我那上海的房子的市场价格,在这里换上三幢这里的别墅可能还有富余,但是我却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这里当地的农民,看到我们从大上海来到这里玩,就如我们以羡慕的眼光看他们的逍遥一下,他们却又是以极羡慕的眼光去看待我们居然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所以钱钟书先生的那部《围城》且不说他的文笔是多么的有趣,单书名“围城”两字,就基本把人间世象说尽了,围城里的人想冲出来,而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可能这还不够,比如我想在任何一个像这个农庄别墅一样的地方拥有自己的一隅,却又绝对舍不得离开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这便是冲进围城以后又想冲到城外去,而围城还要是自己的,随时想进就进去。其实古人早就告诉过我们,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人真的不想“兼得”呢。所以仅从客观地看待事物和客观地看等自己的心念,再按照现实生活的需要趋利避害进行取舍这一点来说,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告诫也会永远不会过时的。
(六)
其实“大道至简,唯嫌拣择”,“至简”到什么程度呢,当然是“道不远求,目下即是”,当下的田埂散步如此消遥,却还七想八想的,看来离“降心为不为,养气忘言守”的境地真是差的太远了。想到这里,只有苦笑一番,看看斜阳,忽又想起也该起程返回了,便又向朋友们所在的别墅的方向走回去。
(2007年11月29日,记25日董滨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