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可长篇小说:水仙花开(七)
水仙花开
(七)
头胀,面部的麻痹、痴呆,最终导致冯得旭心理的麻痹,思维的怪异,任何的世态炎凉,悲欢离合,天灾人祸,都已麻木不仁,都刺激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来,那行状简直就象日本电影《追捕》里的亨路井二了。人就象钉子一样,一旦失去了方向,开始向阻力屈身,那么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生命失去了依托,活力的源泉,变成了虾蟆繁育生息的污地。
他执着地想象、设计着各种自杀的方式和情节:他想起了传统的方式——上吊,于是他找来了绳子,研究绳子的系法,选择地点,看好高度以及如何蹬掉支撑物等等。但是,他又想,遗留下来的尸首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会是面目丑陋可憎。不行,他不想让人们看到他的丑陋的死相。他又想起第二种死法——触电:地点,电源,一只手抓住导线一极,一只手抓住另一极,必须用力抓住,但如果电弧的排斥力把手打开,就再也没有力气抓住了,那样将会弄个半死不活,即使死后也一定会痉挛抽搐成很狰狞的样子,不行……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圆满的美妙的死法——到泰山极顶,纵身一跃,去自由天空作最后的俯冲,留一抹雪色清辉的浪漫。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凄美,超然,飘逸,如神仙一般。泰山极顶,成为冯得旭深思熟虑后为自己选择的终点——生命是美丽的,结局也应该美丽。
他又把所有的事情通想了一遍,把一切都安排停当,象是去赴一个天国里的约会,孑然一身来到了五岳之首、峭壁耸翠的泰山。踏上南天门,仿佛登上了天际,天空晴朗得有点像蔚蓝的大海,夕阳映照下的泰安城,汶水、徂徕山如同图画一样,而半山腰里停留着的浮云象一条带子似的,叫人飘飘欲仙。此时,那片浮云在冯得旭的面前就象浮在水上一样,因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现出来,他感到一种特别的清醒和灵明。悬崖上,一块巨石俯瞰深涧,似乎随时就会从半空中扑下来。
“冯得旭!……”一个声音好象从深远的山谷中传来——这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惊醒,仿佛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来,这声音使他打起战栗来,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着,仿佛一个幽灵抓住他的后脑勺似的,把他的头仰回去,仰回去,使得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荡,并且只用一根细丝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又感到头昏脑胀了。喊声就在他的身后,是他的高中同学去年刚考上莱州医学院的郑毅——他最要好的同学和兄长。……很快,郑发现木讷的不会笑的冯得旭与入伍前简直判若两人。郑疑惑地问冯得旭:“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一句话戳中了冯得旭的痛处,他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们在一块巨石上面坐下来,冯得旭用手摩挲着两鬓的静脉,痛苦地说:“这些地方是一分钟也不停地胀痛,就象两道铁丝将我的头勒地紧紧的,再加上鼻堵,咽痛,耳朵胀,我丧失了基本的行为能力。没有人理解我,说不就是个小小的鼻炎吗?何至于此!我无法辩解,我内心的痛苦是别人所无法相信的。”郑这时用手触摸冯得旭的两鬓的静脉,然后认真地说:“是鼓得异常,那你在北京怎么治疗的啊!”冯得旭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手术前后的情形诉说给郑,最后泣不成声了:“我真的是毫无办法啊!我只有屈服了……”郑同情地说:“看你的样子,就象被扭曲了似的。”冯得旭感到一种被理解的快慰,侃侃地诉说起来:“对对对,是扭曲,被扭曲的痛苦。打个比方说吧,比如一只鹰,被折断了翅膀,落到了鸡堆里,那么它便失去了原来观察、认识世界的高度、境界和胸怀。而它又不熟悉鸡的环境和习性,鸡便排斥它。久之,它便只好渐渐学会适应了鸡的方式,鸡的眼光,鸡的境界,鸡的胸怀,乃至鸡的思维方式。渐渐地它麻痹了,麻木了,但它却始终不能象一个真正的鸡,因为在它的灵魂深处,始终怀着飞的梦想——然而翅膀没有了,它又只能象狼那样暗暗地舔舐心灵上的伤口。这种痛苦,就是一种被扭曲的痛苦,一种残忍的痛苦——象钢筋被硬硬地拧弯;象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象折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郑仔细地听着,似乎听明白了,但他却“嚯”地站起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现在都必须赶快走出来!天无绝人之路,参加高考吧——为保险起见,要不就报个中专,我给你找点复习资料。你的这种症状,我也回校问问老师。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咱俩到那边喝上一杯!”说着照冯得旭的胸部就是一拳。冯得旭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来——这不只是一丝笑容,而仿佛是脱胎换骨的一瞬,那面容瞬间的一亮,宛如投射在泰山顶上的第一缕绛红色晨曦,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
精神的溃散,正跟军队溃散一样,重整旗鼓不是一下子做得到的。象一个丧失了记忆的人重新复活过来,那些个陌生的字母、公式象鞭子一样抽打着他僵死的脑细胞。要在短短的二十几天里,完成系统的复习,简直比登天还难,他几乎想放弃这种炼狱般的学习。但同学的激励,“生存还是毁灭”的拷问,给了他“头悬梁,锥刺股”的刺激。他不得已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参加完如火如荼的中专考试,他又参加了单枥师范学院音乐系的招生考试。初试,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大厅里举行。冯得旭拎着他那把廉价的二胡在大厅中央的方凳上坐下,面前是一排正襟危坐的考试委员会的教授。当他镇静地拉完那支他熟稔的《奔驰在千里草原》——自读乐谱练成的二胡独奏曲——门外窗外都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人。音色虽然有些干燥,但以他准确明快的节奏和深刻的理解博得了观众的“啧啧”赞许。此时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教授们暗暗递了个眼色,对冯得旭说:“再唱一段吧!”冯得旭却忽然紧张起来:一是他事先没有唱段的准备,二是即使唱也决不会再唱出以前那样高亢的音域来。于是他托词感冒而拒绝了。跟他同去的郑毅在门外急得一头汗,冯得旭退场后郑毅着急地说:“叫你再唱说明已认可了你的二胡曲,再唱只是听听你的声乐乐感,不一定非得高亢!”但后悔已迟。这一念之差,再一次注定了他一生和音乐分手了。接下来是等待中专录取的消息。当邮递员奔走相告地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冯得旭手上的时候,冯得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孟北煤矿技校,综采专业”的字样使他困惑。村人说,技校毕业都是技术员。他们不知道中专技校毕业是工人身份,而中专其它学校毕业是干部身份。有的则说,“综采”吗,大概有点“总裁”的意思吧!到了学校里才知道了“综采”的真正含义——综合机械化采煤,一个地地道道的井下采煤工人。所学课程:《煤矿机电》、《液压传动》、《液压支架》、《采煤工艺》等等。千百年来的传统观念、习惯势力把煤矿工人视为“煤黑子”、“下等人”——有几名考生报到后又返回原籍准备来年再考——冯得旭的精神此时也仿佛沉沦到了八百米地下。
从入校那天起,他不再关心季节、人事在他周围的一切变化。他看见并且甚至感觉到这些变化,可是对他来说,这些变化已经失去了独特的价值,他欣赏这些变化时只能感到痛苦:景色愈是美丽,人事愈变迁,他就愈加痛苦。而且每天,新的一天,就愈来愈可怕的证实,对于他冯得旭,许思芃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在受某种外来的权势的支配,献身于那某一个人,将本来应该整个属于他冯得旭的她本人和她的爱情,都给了那某一个人:因此世上的一切,已经开始显得无用与痛苦,时代愈发展,“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愈深入,时光愈美好,电影《庐山恋》愈诱人,一切就愈加显得无用和痛苦。他感觉到自己和许思芃之间已经隔山隔岭隔了深邃漫长的时空,已经无法抵达彼此那个岸。时代的飞速变迁,他的头胀与呆滞,他的双重的自卑,使他在整整二年的学生期,终于没有能力和勇气登上去济州的汽车。他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只有军大衣才配裹你金贵的身躯”。
在济州,许思芃的心也坠入深渊,心如死了一般,她仿佛停止了思想,感情也麻木起来。失望象一条又粗又长的黑蛇,啃噬着她的心。他们同时捱受着失望的磨折,两个人都没有勇气把所感到的打击告诉对方,彼此讳莫如深,好象是不可告人的隐疾。这种痼疾在静默中逐渐变成慢性,越来越根深蒂固。就是唯一可以启迪他们的冯家村学校的“沙奶奶”,也被拒于相当距离之外。他们从不象过去初恋时那样坦诚,那样神会,他们羞于承认自己认为是弱点的东西;一桩不该发生的悲剧!
茫然无望的日子里,她只有用紧张的工作来麻痹自已…….时间在悠悠忽忽中飘过,许思芃的心理仿佛步入中年。知青大返城,小城返大城。许思芃爸爸的同事平反后进省政府担任了要职,几次欲将许思芃调回省城去。但罩在许思芃头上的省劳模的光环又使她举步维艰,更是一次偶然事件,拖住了她的后腿。那是“五一”节那天,因结婚宴席加班到深夜十一点多,许思芃疲惫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她憔悴的面庞,她慢慢地走下河堤,欲乘自荡船到对岸,岸边泊着一只小船,一条缆绳横贯两岸。突然一个头戴圆顶硬礼帽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后面两只粗胳膊搂住了她。她从“圆顶硬礼帽”的脸上看出一种凶恶和淫欲交织在一起的野蛮神色,她刚欲叫喊,“圆顶硬礼帽”朝她的下腹就是一拳。这一拳好象打进了她的肚子里。这一击使她大为震惊,疼痛不已,但使她惊恐不已的是,她不能呼吸了。他筛糠似的地站在那里,弯着腰,张着嘴,感觉河堤晃晃悠悠地向一边倾斜。她想喘气,想呼叫,但既喘不过气,又喊不出声。她觉得自己肯定就要离开人世。她又模模糊糊发觉一位粗壮的男子,从她身边擦过,他推开两人——好象这两个人只不过象田里的麦子一样。“粗壮男子”抓住“圆顶硬礼帽”男人的翻领,并在他的颏上捶了一拳。这一击似乎把这个男人打翻在地,然后又把他高高举起,他脸上那吃惊的神气几乎是滑稽可笑的。这时,许思芃终于能够呼吸了,她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粗壮男子”用一只手臂紧紧搂住她的双肩,并在她的耳边说道:“快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得救了,感到是在一位强有力的保护人的双手护卫下,她产生了莫大的宽慰感。明晃晃的月光从河水面反射上来,许思芃看清了这个五粗个子青年的脸——蓝皮帽底下,阔大的麻子脸象个脚炉盖,两只仿佛用钻子钻得凹进去的绿色小眼睛,在没有眉毛而略呈红色的眼眶下闪闪发光——他正是大众饭店王会计的小儿子阿五:着一身体面的花呢西服。她心怀感激地迅速逃离……
不远处昏黑的旮旯里飘出一缕鬼鬼祟祟的声音:
“哎哟!……妈的,阿五这小子下手忒狠……”
“赶明儿得叫这小子请客!”
“奶奶的,咱也没捞着半点便宜……”
“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你以为这妞是谁?——团委书记,省劳模!”
“……”
此后,蓝皮阿五便经常去饭店找许思芃,风雨无阻地给许思芃送饭等,店妇联主任胡某也从中极力撮合。 后来,许思芃的婆婆——一位慈眉善目、雾鬓风鬟的老妇人,对胡主任说,她家有个空房闲着,别再叫小许住公家的仓库了,许思芃便搬到了蓝皮阿五家住,在那里,她找到了从小就失却的母爱。一天,胡主任对许思芃说,蓝皮阿五单位最近要分一批福利房,排号需要结婚证,机会难得,你们的证也赶紧办了吧。
晚上,许思芃躺在婆婆家宽大的单人床上,辗转翻身,一时竟睡不着。一切旧事都奔凑到发胀的脑壳里来了:下乡的经历,冯家村学校的一切,冯得旭的形象,姐姐的阻饶,蓝皮阿五的死磨烂缠,胡主任的极力撮合,婆婆的慈爱,……都一页一页地错乱的移过。她心里反复说:“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么?按照新婚姻法,已经超过法定婚姻年龄五岁了么?我已经走到生命的半路了吧?青春剩下的已经不多,她觉得前途是一片灰色,她忍不住要滴下眼泪来。她想:如果妈妈在,一定要扑在妈妈怀里痛哭一场了。“已经二十五岁了!是该结婚登记了!”她的脑筋无理由地顽强地只管这么想着。真的,“二十五”象一支尖针,刺入她的脑壳,直到头盖骨痛得象要炸裂;“二十五”又象一个飞轮,在她头里旋,直到她发昏。冷汗从她额上透出来,自己干了,又重新透出来。胸口胀闷地象有人压着。她无助地仰躺着,张着嘴喘气,她不能再想了。
……
许思芃颓然再躺下,第二次回忆刚才的恶梦。梦中的事已忘了一大半,只留下最精彩的片段。她禁不住自己好笑。头脑重沉沉地实在不能再想。“蓝皮阿五这个人值得我把全身交给他吗?”只是这句话在她脑中乱转。不,决不,他长相一般,身材粗矮,脸也不好看,一个初中生,很快的,许思芃发现蓝皮阿五没有她值得欣赏的。刚强与狷傲,又回到许思芃的身上来了。但是冯得旭,才华横溢的冯得旭,品德高尚的冯得旭,凶神恶煞的冯得旭,怎么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退伍,怎么这么突然,突然地连事先通知我的时间都没有?是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还是另有隐情?听谁说过一句:“冯得旭是犯了错误回来的。”也许是吧!要不然,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也许有道理:“鸡和猴,不到头”,是命中不和吗?冯得旭过去的美好形象可是支离破碎了。前天,对,是前天蓝皮阿五约她和胡主任在电影院看了日本进口片——《啊!野麦岭》,刺激得她天旋地转。她又想起美国爱情学家给爱情下的定义——“爱情是一种幻想,为了追求人类的完美性,它只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幻想”,这是著名的爱情学家莱克(T.Reik)的话,也许有道理吧。她的手又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肉是干燥的,松弛的,感不到什么弹性。她心中缓缓漾上来一种近似麻木的惆怅。她的心也是干燥的,没有润泽,她的身心都发干了吧。她用意念把周身都“想”了一遍,能感到整个身体都是那样麻木、疲倦、衰弱。媒人说,为了蓝皮阿五单位分房排号,要赶快办理结婚登记。至此,过去的所有的徘徊彷徨、反复无常都将要画上句号,到了一锤定终身的时候了。
许思芃反复地分析着梦里梦外的情景,终于达到了“听天由命”的结论,她心安理得地起身了。当她洗好脸时,她已经决定:与蓝皮阿五办理结婚登记。
……冯得旭的四楼单身宿舍没有窗帘,夜空和月亮整夜地朝他的窗户张望。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咀嚼着学校教务主任叫他留校任教的话,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扩展了,象明净的夜晚一样,在他心中也充满了细声蜜语;象在他周围活跃的夜行物一样,无数彷徨的欲念都突然在他心中蠕动起来。当他眼睁睁地看着月亮的时候,立刻着魔似的在心里叫了一声:“思芃!”——他是那样的兴奋和痛苦,使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奇怪!月亮怎么会使我想起思芃呢!可是还真使他想起来了,是以一种什么东西提醒他的,最奇怪的是,甚至是一种看得见的东西提醒了他!对思芃的渴望,如此强烈地袭上他的心头,使他忍不住浑身哆嗦,象打摆子似的。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恍惚觉得自己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上颠簸着,滚动着。忽然海面静下来,他的身子渐渐地往下沉,已经快要沉到水底了,他赶紧拼命地踩水,身子渐渐地浮出水面,他再一蹬腿,身子还往上升,已经高过树梢了,他再一蹬腿,就升到半空中去了。前面,一个小姑娘坐在一朵彩云上,她婀娜的手臂摆动着,短粗的双辫跳跃着。彩云飘飘悠悠地往前移动,他拼命地蹬腿,用双臂划着空气,拼命地追逐她,不知追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要追到哪里去。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总觉得认识她,熟悉她,爱她。他要追上她,让她知道他对她的一片心。他非常庆幸和欣赏自己的飞行技术,手脚的动作配合地十分协调,他简直象歼-12战斗机,自如地攀升,翻转,滑翔,快极了。然而他和她的距离还是那么远,他不泄气地追逐着。斜刺里突然横过来一个不明物,蓝皮帽下一张猪八戒的脸,挥舞着铁耙子,直冲着他的脑袋,他又惊恐,又厌恶,连忙躲过它,朝右边偏了偏,又碰到什么东西挂住了他的两只脚,力气一下子用光了,再也飞不动了。猪八戒用它的颀长的耙子,勾住那片彩云连同小姑娘,直往下面拽,越拽越远。他焦灼地向她叫喊,用他久已不用的熟悉的语言,只有他和她能够听懂的语言,她终于向他转过了脸:月光中,一张招人喜爱的鸭蛋脸,小嘴角生动地翘着,乌溜溜的眸儿。一点不错,就是她!他想笑又想哭,他向她张开双臂。可是象铁丝一样的东西又紧紧缠住他的头,他使劲地撞,扯,铁丝越缠越紧。蓝皮猪八戒用铁耙子勾住小姑娘,小姑娘从彩云上掉下来,落到看不见了。他放声哭起来——我不能失去你啊!……他哭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茫然张望——银白色的月亮挂在夜空里,四周一片死寂。他再也无法入睡,打开灯,找出纸笔,挥洒出下面的诗句:
可是我仍然要飞向你
等不得那遥遥无期的痊愈
遥遥无期
漫漫难捱的日子
茫茫海域
航灯一明一灭
望穿天穹
不见大雁南飞
可是我仍然要飞向你
等不得那遥遥无期的痊愈
多少次捏起笔
却不知从何说起
固化了的头胀
呆滞了面部神经
扭曲了心理
钳制我无法面对那份本来的
善丽
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那开往济州的直通车啊
牵着我的泪眼远去
可是我仍然要飞向你
等不得那遥遥无期的痊愈
又一次梦中相见
心口疼痛不已
混沌的日子太长太长了
麻木的时间太久太久了
那冰冷了的心
能否重新暖起
可是我仍然要飞向你
等不得那遥遥无期的痊愈
那纯真的爱
早已浸入骨髓
她刻着一个时代
她印着一种精神
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
分开怎能活下去!
快把心结打开,快让灵魂附体
所以我仍然要飞向你
等不得那遥遥无期的痊愈
天刚蒙蒙亮,他把该诗投入邮筒,遂急匆匆登上去济州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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